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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剜心之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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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煙冉找到了董兆, 心頭頓時松了下來,問了董兆這幾日的去向,董兆含糊地應付了過去, 並沒有提起江暉成。

若非那日將軍除掉了那群土匪,少東家和四姑娘無論是退是進, 都會遭此一劫,怎可能會平安地回到江南。

如今將軍人卻不見了。

可董兆不能說。

董兆匆匆地同沈煙冉道別, 尋了個借口又去找人, “我還有些事情要辦, 四姑娘在陸家, 自個兒小心些。”

董家本就在江南有些產業,董兆忙些也是正常,沈煙冉並未多想, “成, 出門在外,你也當心些,咱們醫者大會再見。”

橫豎都出來了,沈煙冉也沒急著回陸家,先帶著安杏去了江南的繁華地帶尋了一家客棧。

這個時節來江南的人不少。

沈煙冉路上耽擱了將近一月,此時離醫者大會的日子也只剩下了大半月,客棧內入住的大多都是來五湖四海的醫者, 沈煙冉選了一間上房,從閣樓上下來, 底下一群從外地來的醫者正聊得熱火朝天。

“也不知道這回誰能拔了頭籌......”

“去年是董家的大公子, 這回董家的三公子又來了,多半也沒咱什麽戲......”

“那可不一定,我聽說這回沈家四姑娘也來了。”

“沈家四姑娘?可是救了幽州的芙蓉城沈家四姑娘?”

“還能有誰, 除此之外,陸家這回還請到了一位大人物為主判,四姑娘多半是志在必得......”

沈煙冉聽到沈家四姑娘之後,便有意回避,最後一句傳進耳裏時,沈煙冉人已經到了門口,來江南她只為漲漲見識,比賽並不重要。

這一耽擱,馬上就到午時了,沈煙冉擡腳跨出去,視線還在右後方沒來得及收回來,一個沒註意,便與外面匆匆進來的一人,撞了個滿懷。

“小姐......”安杏忙地一把將人扶住,再憤怒地看向了對面同樣心不在焉的人,望過去的一瞬,眼珠子卻瞪成了溜圓,“槐,槐明?”

槐明顯然也被嚇到了,目光楞楞地看了沈煙冉好一陣,才反應過來,不動聲色地將手裏的瓷瓶藏在了袖筒內,結結巴巴地問,“四,四姑娘怎麽,在這,不,不是在陸家......”

沈煙冉的臉色不怎麽好看。

“四姑娘放心,將軍絕對沒有跟著四姑娘來,這回奴才來江南,只是為了辦差......”

沈煙冉眉頭一擰,想起了適才屋裏人說的那位大人物,心頭的煩躁之意,瞬間溢了出來,“人在哪兒?”

“將軍當真沒......”

“我問你在哪兒。”沈煙冉突地打斷了槐明,神色間瞧得出來,有些不耐煩了。

槐明知道瞞不住她,只得將人帶上了樓,到了房門前,槐明剛要喚了一聲將軍,沈煙冉卻突地推開了門。

江暉成是習武之人,聽到房門外淩亂的腳步聲時,便睜開了眼睛,沈煙冉推門進來,江暉成已一身周正地坐在了床榻邊上。

江暉成的唇色有些蒼白,卻被面上的一道笑容掩蓋住了,見到沈煙冉時,初時眸子裏也閃過了一些錯愕,很快又鎮定了下來,笑著喚了一聲,“阿冉。”

沈煙冉轉過頭,同槐明和安杏道,“你們先出去,我有話同將軍說。”

槐明和安杏匆匆地回去,拉上了房門。

江暉成坐在那,並沒有起身,看了一眼沈煙冉,輕聲道,“過來坐。”

沈煙冉也沒有動,立在珠簾前看著江暉成,目光中除了一抹清冷,還有幾絲忍到極限的煩躁,“我說過,我不想見到你,你為何還要跟來。”

江暉成能感受到她的怒氣,試著解釋,“我放心不下......”

沈煙冉本來就有些煩躁,再聽了這話,繃在心頭的那根弦突地一下斷了線,一聲打斷,“我不需要你放心不下,沒有你江暉成,我能活得更好。”

前世一輩子,沈煙冉也從未對江暉成這般說過話。

此時那一聲說完,屋子內瞬間安靜了下來。

沈煙冉知道自己失禮了,但她控制不住,也不想再忍下去,雙目漸漸地變得通紅,看著江暉成低聲地道,“江暉成,求你放過我行嗎?”

“前世我用自己的半條命救了你,全心全意的愛你,是你江暉成自己嫌棄我礙了你的路,嫌我太吵,搬去書房不想同我一塊兒睡的人是你江暉成,失信於我父親的人也是你江暉成,你不喜歡我,想我不去打擾你,這輩子我如了你的意,放過你了,不再去糾纏你,你還想怎麽樣,是覺得失落了,不習慣了,還是覺得自己當真愛上了我?”

沈煙冉從幽州出來,就告訴過自己,不會再為前塵往事掉一滴眼淚,這一瞬,卻又沒忍住。

淚珠子奪眶而出,沈煙冉偏過頭,努力地穩住了心頭的哽塞,再次開口,諷刺地道,“你對我的愛就是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邊,我想要什麽你就能給我什麽,也是,你是大將軍,還是最年輕的侯爺,還是當朝皇後的表哥,你一身本事,無所不能,單單往醫者大會上一站,誰敢不聽你的,別說讓我拿出什麽本事,就算我什麽都不做,你去陸家走一趟,必定也能給我拿回來一個滿貫。”

沈煙冉來之前就為此擔心過,但沒想到,他還是跟來了。

沈煙冉盯著江暉成蒼白的臉,和那雙同樣猩紅的眼睛,如同被冒犯了的刺猬,沒有絲毫留情,字字恨絕,“江暉成,你知不知道,你施舍給我的這些,讓我覺得很惡心。”

“我承認,是我上輩子看走了眼,才會看上你這麽一個自私自傲之人,你可知,當你說出上輩子就已經愛上了我,我的感受是什麽嗎?”

沈煙冉看著他,流著淚,一字一句地道,“是可笑。”

屋子裏鴉雀無聲,連吸氣的聲音仿佛都沒了。

沈煙冉又啞著聲音道,“你沒資格同我說你愛我,也請你離開我的生活,越遠越好。”

沈煙冉說完,沒再去看江暉成一眼,轉過身,決絕地走了出去,珠簾落在她的身後,叮鈴叮鈴只響......

槐明見沈煙冉出來時的臉色不對,忙地進去,江暉成依舊坐在榻邊,只不過那身子不再筆直,腰身彎下,低垂著頭。

槐明心下一跳,顫顫地喚了一聲,“將軍......”

江暉成的手掌正努力地撐在床榻上,額頭上密密麻麻地布了一層細汗,不僅是唇,臉上也沒有了半點血色。

漆黑的眸子,布滿了一條條殷紅的血絲,眸色中溢出了萬千哀痛,如同死灰,瞧不出半絲光亮。

腰腹綁好的繃帶,也不知何時,被鮮血浸出染了個透,青黑色的長衫不易察覺,等那鮮血從他指縫中流出來時,槐明才猛地驚醒,走了過去,“將軍讓奴才瞧瞧傷口......”

一百來人的兇殘土匪,對他們五六人。

能活著出來,已經不錯了。殪崋

每個人都受了傷,將軍的腹部更是遭了一支冷箭,幾人死裏逃生地從池州出來,到了江南還要四處躲避四姑娘,不敢去找大夫,就算抓藥也不敢去大點的藥房,生怕遇上了四姑娘。

可結果還是沒有躲過。

槐明的手剛碰到江暉成,便聽到江暉成沙啞地道,“出去。”

“將軍......”

槐明雖擔憂,卻也不敢再往前,只將手裏的一瓶金創藥給他擱在了旁邊的木幾上,緩緩地退了出去。

房門“吱呀”一聲,再次關上。

屋內的光線暗沈了下來,江暉成好半晌才慢慢地擡起了頭。

麻痹了的神經也終於恢覆知覺。

心口繃得太久,又酸又疼,全然壓過了腰腹處傷口傳來的痛楚。

即便他再替自己尋來更多的理由,也抵不過她這番來求他放過她,那言語裏的每一句,字字如刀,刺在他身上,麻木之後,如今那痛楚一點一點的蔓延開來。

江暉成艱難地埋下頭,額頭兩側的青筋越來越明顯,牙關緊緊咬住,滾燙的一滴熱淚落在手背上,將那溢出來的鮮血化開,又慢慢地融了進去。

槐明立在房門外,片刻都不曾離去,一直守到了午時,裏頭還有了動靜。

“進來。”

槐明聽到聲音,趕緊推門進來。

江暉成已經自己上好了藥,綁好了紗布,換了一件衣裳,臉色雖沒有適才那般大悲,眸色卻依舊無光,放佛丟了一縷魂魄,整個人都帶著一股子的空洞。

“收拾東西。”

**

沈煙冉從客棧出來,走了好一段,心情才平覆了下來。

擡頭看了一眼日頭,已經到了午時。

陸家老夫人還得診脈,就算她當真要搬出來住,也得同陸梁打一聲招呼。

沈煙冉回了陸家,剛進門,還未來得及開口,便被陸梁身邊的小廝叫了過去,“四姑娘開的藥方,已經見效了,祖母的神智雖還是沒恢覆過來,但好在脈象已經穩了,為了表達謝意,今日我備好了船只,打算帶四姑娘游一回江南小鎮,不知四姑娘能否賞個臉。”

沈煙冉初來江南,自然想去逛逛,也沒拒絕,“多謝陸公子。”

兩人傍晚才登船,倒也不似上回在芙蓉城還得去排隊買票,今日的大船,是陸家自個兒的船只。

陸梁特意裝扮了一番,船只上掛了不少的燈籠,還請了些彈唱的歌女,歌聲繚繞在如煙雲般的水面上,如夢如幻,比起在芙蓉城沈煙冉租憑的那只船,要高檔許多。

這回也沒有孩童來吵,沈煙冉一人清清凈凈地立在船頭,看著滿江煙雲,腦子裏依舊繞不開自己想忘記的那八年。

江府的庫房,江暉成全都交給了她,府上的那幾艘船,她想派去哪兒就派去哪兒。

也沒少坐過。

只不過僅限於長安。

江南的水巷,不同於長安,很多彎彎繞繞,雲霧如煙,別說瞧清遠處,就連眼前的一寸之地,也瞧得模糊。

“這幾年的冬季,越來越涼,你怕冷,等從圍城出去後,咱們帶著沼姐兒,煥哥兒去南海走走。”江暉成的變化,大抵是從上輩子的圍城開始,每日都會來她跟前,即便是不善言語,也會沒話找話,說上兩句。

而自己的變化,也是從圍城開始。

他倒是願意開口同她說話了,但她不想聽了,對他口中的南海,也沒什麽興趣。

如今她終於出了長安,大好山河就在眼前,她再無牽掛,更應該活出自己想要的日子,也應該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。

沈煙冉的視線被雲霧擋住,目光也跟著飄散。

陸梁出來,便見沈煙冉目光渙散地盯著水面出了神。

河面上的風大,陸梁見她衣著單薄,當下解了身上的大氅,走了過去,正要替她披上,沈煙冉聞見動靜轉過身,下意識地挪開了腳步,笑著道,“陸公子。”

陸梁手上的大氅又遞了過來,“冷不冷?”

沈煙冉依舊沒接,轉身往船艙走,“外面也瞧不見什麽,倒不如進去坐著。”

陸梁收起了手裏的大氅,跟在她身後,“今兒我備了些江南的果酒,四姑娘可以嘗嘗。”

上輩子江暉成不喜歡沈煙冉飲酒,即便是一滴,也不讓她沾,“有什麽好喝的,又苦又澀,想解渴,還不如果醬甘甜。”

沈煙冉起初完全是不願違背他的意思,後來倒也慢慢地養成了習慣,不再去碰酒。

就算是不醉人的果酒,也沒再嘗過。

今兒見陸梁盛情款待,不想駁了他的興致,沈煙冉到底還是拿起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,這才發覺,自己已經受不住初入口的那股子微澀的味兒。

陸梁見她嘗了一口,忙地問道,“怎樣?”

“挺好。”沈煙冉雖如此說,卻擱下了酒杯。

陸梁一笑,“四姑娘也會說謊了。”

沈煙冉只得抱歉地笑了笑,“我不太喜歡飲酒。”

“看出來了。”陸梁也擱下了酒盞,看向沈煙冉,突地道,“四姑娘是陸某見過,最為幹凈灑脫的姑娘,不該被世俗所束縛,將來四姑娘無論做什麽樣的選擇,我陸某都會支持四姑娘。”

他家在江南,自然知道江暉成來了江南,也知道今日沈煙冉去見了他。

但他以為,人不該強人所難。

就算是成親,也該講求你情我願,他不喜歡被家族操控婚姻,也不願在旁人身上看到被約束的壓抑。

沈煙冉沒接他的話,拿了桌上的一塊糕點,輕輕地咬了一口,笑著道,“這個倒是好吃。”

“四姑娘喜歡就好。”陸梁見她不願提及,便也岔開了話題,說起了大半月後的醫者大會,“四姑娘這回來得不虧,過幾日江南還會來一位大人物。”

沈煙冉拿著糕點的手一頓。

陸梁也沒賣關子,“幽州的瘟疫出來了後,各處的醫官都受到了考驗,除了來自五湖四海的散戶郎中大夫,宮中太醫院的院士,馮老太醫也會過來,屆時,四姑娘可以會會他,馮老太醫雖說年歲已高,但年輕時......”

陸梁後面說的話,沈煙冉多半沒有聽進去。

陸梁的聲音停下來了後,沈煙冉才回過神,突地問道,“陸家請來的主判,是馮大人?”

“四姑娘的消息倒是靈通。”

沈煙冉勉強地笑了笑,拿起桌上的茶盞放在嘴邊,擋住了她輕輕閃動的眸子。

她好像冤枉人了......

兩人游完船回來,天色已經黑透,船只靠上了碼頭,沈煙冉便沒再跟著陸梁一道同陸家,“既是前來參加醫者大會,避免落人話柄,讓陸家跟著為難,我已在外尋了一家客棧,今日就不叨擾陸公子了,陸公子放心,我會繼續為陸夫人診脈,直到痊愈。”

陸梁倒是勸說了幾句,見沈煙冉執意要住客棧,也沒了法子,“那我先送四姑娘過去。”

沈煙冉知道江暉成也住在這家客棧後,並沒有換客棧。

她不確定江暉成會不會走。

但與其這般你追我趕,倒不如讓他跟得明明白白。

陸梁的馬車將人直接到了客棧門前,沈煙冉下了馬車,正要同陸梁道謝,陸梁先掀開車簾,笑著道,“明日我再來接四姑娘。”

“好。”

沈煙冉轉身進了客棧,因此處屬於鬧市,客棧熄燈熄得完,堂內還有不少人在飲酒用菜。

沈煙冉徑直上了閣樓,剛到自己的房門前,卻見董兆立在了那,不知已等了多久。

見人終於回來了,董兆迎上前,提起手裏的燈籠,替沈煙冉照了一段腳下的路,“四姑娘回來了。”

“董公子忙完了?”沈煙冉好奇今日他還一副急急忙忙的模樣,似乎有什麽急事,怎麽突地又找上來自個兒,“有什麽事。”

見董兆望了望周遭,欲言又止,沈煙冉明白了,推開了門同他道,“進來吧。”

出門在外,董家的人,就是半個自己人,沈煙冉也沒那麽多的講究,將人請了進去,董兆將手裏的燈盞擱在了地上,這才從袖筒裏拿出了一副卷軸遞給了她,“這個是將軍托我交給四姑娘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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